Sep 1, 2012

忆叙丰盛港


我长大的地方和目前工作的地方距离约七小时车程。每当休假回家时,车窗外的场景总是先由绵延山峦渐渐被首都的高楼大厦取代,继而陆续换成森林和油棕园,偶有沿途小镇点缀过路人旅途。

当道路两旁重现童年记忆中最熟悉的椰林、大海、高脚屋,摇下车窗海水咸味与鱼粉厂腥味交织的独特味道迎面扑鼻,家就不远了。那是坐落在柔佛州东北边陲的小渔村,隶属柔州丰盛港县(Mersing),有一个不怎么秀气的名字,叫兴楼(Endau)。

童话版的发展叙事
最近,发展的列车终于开到了至今未有高速公路贯穿的丰盛港门前。政府宣布在该县斥资马币220亿元兴建丽港城(Mersing Laguna),放眼将丰盛港打造成为“马来西亚巴厘岛”。这项与中国承包商合作的巨型发展计划将涉及填海建造三座人工岛屿,并在岛内承建22间酒店与度假村,预估2021年可完工。









箭在弦上的丽港城计划除了带来外资和游客,也势必引来连锁商店、大财团的进驻。图片摘自网络

沉睡多时的小城镇终于获得政府和发展洪流的眷顾,大兴土木后工作机会激增与收入普遍提高,使当地人民受益匪浅,丰盛港旅游业更享誉国际,人们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是童话故事惯有的蓝本,却也是有关当局致力希望人民相信的结局。

但是,我不敢忘记这是马来西亚。这是一个国会大厦耗费将近1亿元装修后依然会漏水的奇异国度;也是以经济效益合理化设立稀土厂,只字不提辐射危害的荒谬国家。“白象计划”和“侵害人权”一直是马来西亚许多大型发展计划无独有偶的特征。

回顾柔佛金沙湾、巴贡水坝、边加兰石化工业等大型发展计划的记录,我的消极悲观不难理解。怀着不踏实的心情,最近回家时特地到丰盛港去走一趟,为了那个正在酝酿着、进行着的巨变。

记忆中的丰盛港
丰盛港对我来说一直是这么近,又那么远。这座距离我家38公里的小镇是爸爸的家乡,也是和妈妈相识的地方。丰盛港是县属行政中心,小时候对它的印象总停留在到政府部门办理手续、探望公公婆婆和逛百货公司。途径丰盛港桥的时候,妈妈常会遥指比划,回忆以前和同伴们晒江鱼仔、採蚵的趣事。
市中心川流不息的车流拱托着的交通圈鱼骨地标,透露了丰盛港与大海的密切关系。

丰盛港是柔州面积排名第三大的县属,但开发最少。原本注定轻易被遗忘的边陲小城镇,却因驻守着南中国海绚丽海底世界的门户而广为人知。散布在海域的多个美丽岛屿,让丰盛港在晴朗的季节为络绎不绝的旅客而忙。


岸外的刁曼岛曾被选为世界十大最美丽岛屿。以前常听爸爸说自他中学时期,州政府就扬言兴建深水码头,以解决码头河床过高而影响往返海岛渡轮川行的问题。结果,扰攘半世纪白了少年头,深水码头却依然只闻楼梯响,倒是基本旅游设施不足、渡轮超载、执照逾期经营等事件时有所闻。

多次有关沙滩蕴藏丰富金矿的谣传,曾几何时也是人们对于“丰盛港”三个字的记忆。近年海产骤减,海港的渔业逐渐被旅游业、耕种业、养燕业所取代。另外,州政府打造丰盛港为该区教育中心的计划,也带来林立的技职学院和师训学院。昔日寓意渔业为要的“丰盛”港,则成为了供人追忆的历史篇章。

新旧事物之间的拉扯和融合不断重复上演,这些年每次路经这座港口小城,总会发现大大小小的变化。丰盛港车站已由市中心被迁至靠近桥头的地方,往返兴楼的车资也从十年前的2元50分涨至3元80分。不变的是,巴士川行的时间表依旧是司机说了算。

丰盛港桥旁边三层楼高的崭新肯德基快餐大楼俨然一座值得歌颂的新地标,但是大楼的前身究竟是什么我却再怎么也想不起来。丰盛港桥另一端公公婆婆以前住的板屋早已被清拆,一堆我叫不出名字的新住宅花园和商店紧接着在各处拉拔成群。

同一模样的发展迷思
把高楼等同发展,发展等同进步,仿佛是发展中国家必经的迷信和迷思阶段。我们面不改色地耗资12亿美元平地轰起世界最高的双塔楼国油双峰塔,却在首都吉隆坡一雨成灾后只好被逼承认,我们连基本的排水系统都无法妥善处理。
排列整齐的崭新建筑物与靠岸停泊的船只遥遥相望。

我们的国家文化宫(Istana Budaya)建筑风格向悉尼歌剧院致敬;却要求满载国人集体回忆的苏丹街和半山芭富都监狱为神手让路。只是,房子盖得越多、大楼长得再高,始终无助于解决乡区的核心问题,比如:青年人口流失、缺乏竞争力等。我们努力地复制他人的影子和成功方程式以证明“马来西亚能”,却连“马来西亚是什么?”都无法回答,最后只落得每一个城镇都长得一个模样的窘境。


信步走到小时候最爱光顾的百盛百货公司,以前在门口摆卖煎蕊刨冰(Cendol)的印裔小贩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大街的老店铺在面对竞争和淘汰之际依然镇守一方。
市中心的老店铺多年来见证着这座宁谧小城的蜕变。

蓦地想起“小丰盛港新村”那家售卖现烤传统面包的老夫妇,结果依着中学时期的记忆顺利找到了依旧使用木柴烤面包的店家。那里卖的面包没有花俏,只有最简单的牛油、加椰、椰丝、草莓奶油等传统口味。袅袅炊烟和刚出炉面包的香味当下让我感到慰藉,仿佛变幻中有些人的坚持是不变的……


我不免对现今社会发展感到十分困惑。现代资本主义席卷全球,既带来财富、发展与便利,也为世界每一个角落复制相同的问题,充斥着贫富悬殊、城乡发展不均。

社会变迁带来无尽的冲击,传统被摧毁,新的价值重建却遥遥无期,经济发展与社区环境保存冲突不断。在发展的洪流当中,无法跟上脚步的乡区仿佛就注定由老人与小孩驻守,在寂静中凋零。

发挥在地人文特色
几年前一次到台湾宜兰港边社区的考察提供了不少启发。港边社区营造的方向在于发挥在地特色,发掘居民的自信心。社区里的阿嬷都上画画班学习作画、舞蹈和戏剧,将社区的记忆和生活当成创作题材和元素,反映社区生活形态,也记录社区的历史。
丰盛港河口1.5公里外的地标Pulau Batu Cawan。巫裔朋友认为它形似茶杯,华裔同胞却觉得它更像乌龟,因而以乌龟岛命名之。

港边社区的例子告诉我们,每一个地方的历史故事、文化特色、独特性才是无可取代的珍贵资源。

成功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方程式,与其复制和粘贴,期望把丰盛港变成巴厘岛第二,我们更应该打破对大型开发计划的迷思,尝试发掘丰盛港的在地特色和塑造当地人的认同感。

别忘了,感动不了自己的东西,永远也感动不了别人。

本文原刊于《独立新闻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