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 30, 2011

夜太黑

他全身乏力地瘫在床上昏睡。睡了又醒,醒了再睡。
也许潜意识中期盼,一觉醒来会发现所有的事情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清醒的时候,一切却是如此真实。

透过拉开的窗帘,他望着太阳逐渐远去,离开头上的这片天。
继续发呆的同时突然发现,太阳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
缺席这片天空的时候,它还是需要继续负责照耀另一端的大地。

看着渐渐变暗的窗外,他任由自己被吞没在夜色中,
不想开灯,不想走出门外,什么都不想做。

突然卷起一阵风沙,雨终究落下。
他不确定,太阳明天会否如常升起。

Jan 23, 2011

国境之南

散落在每一个国境内东、西、南、北方的城镇总会因为不同的地理环境、历史际遇和经济活动,而发展出同中有异的生活文化和地方特色。当台北以台湾第一大城的姿态接受世人仰望的同时,在南部遥遥相望的台南市却无需心虚,因为历史为这座第四大城市所铺垫的底蕴,绝不会是先进和繁荣所能取代的。拜访过"一府、二鹿、三艋岬"中的万华,我在铁路环岛完成半途后踏入台湾文化古都:台南府城。

四月天的台南市,棉絮飞扬。台南市旧称赤坎,一直都是台湾的行政、经济、文化和教育中心。荷兰统治者曾在此建立热兰遮和普罗民遮两座城市;及后的明、清时期也将台湾首府定都于台南市。台南市目前仍保留着许多文物古迹,有“五步一神、三步一庙”之喻。卸下历史曾经赋予的重任,退出众人聚焦的舞台,台南市洗尽铅华,老神在在地负责提醒大家沧海桑田的那一段过去。


信仰,是人们找寻指引和掌握希望的一种方式。因为信,所以有。


赤坎楼位置所在是荷兰人普罗民遮城的旧址。它在郑成功攻台时首先被攻下并改名为“承天府”。


台南市与台南省自去年12月25日后正式合并升格为直辖区。在首次举行的五都选举中脱颖而出后,当天其竞选海报在市区内随处可见的赖清德已是现任台南市长。


台南机车使用率高,台南的朋友常说:“台北人来到这里开机车都搞不懂我们的规则。”


坐落在市区西郊的安平区曾经是台湾第一大港口,标志着台湾历史与文化的起点。


树根与砖瓦盘根错节的纠结,令人想起吴哥窟的塔普伦寺。


成功大学的地标百年老榕树世世代代为人们保留一片荫凉。


古早的玩意让人尝试抓紧逝去年代的尾巴。

有些人你以为只是人生中一个擦身而过的过客,岂知辗转发现缘分并不止于此。选台南弃高雄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去年到马来西亚旅行时曾向我借宿的沙发客苑慈正在台南求学。念文学系的苑慈把我带到国立台湾文学馆,让我在一路上蒐集的台湾印象有了一次完整的重温和对照,重新由原始时代开始,郑成功光复宝岛、日治时期…走一趟台湾历史发展之旅。走着走着,竟然发现仿造火车的部分正在重复播放着《向前走》!这首由林强作词作曲兼主唱的歌曲承载着90年代台湾人的集体回忆。歌词中那句“啥米拢唔惊,再会吧!向前走!”想必曾鼓舞许多离乡背井北上打拼的游子心。

原来,台湾文学在学术上一直被归类为乡土文学,直至政党轮替后方被正名为“台湾文学”。撇开政治的缘故和需要,此事曝露的是台湾人文化与身份认同的分歧。台湾新生代坚持台湾的独立性和自主权是不难理解的,毕竟国共内战、“三年准备、五年反攻、十年成功”都不是他们年代的语言。这跟国际羽球赛里马来西亚对垒中国,马来西亚新生代毫无悬念地支持国家队,中生代却往往倾向中国队是一样的道理。年轻人没有历史包袱,对于身份认同的立场也相对简单和明确。虽然台湾泛政治化、蓝绿两极化,加上媒体持续喧哗使许多民众感到厌恶,也许多年来台湾人蹒跚前行途中所建立、推翻、再建立的最大的共识,正是自由民主。


儿童文学书坊让小孩遨游文字的世界。


曾经是空军供应司令部的文学馆也是婚纱照取景热点。

除了相约在台南碰面,苑慈还替我安排借住朋友君怡家中。君怡毕业自成功大学建筑系,短短两天的相处中跟我分享了许多台南市有关建设及老房子的趣事。看他比划着地图告诉我圆环的故事;开着机车时遥指某咖啡馆告诉我它前身的点滴,对于城里的典故及变迁了如指掌。来自南投的这个女生和他所居住的城市之间隐约有一份深厚的情谊。那是一种真诚的、具感染力的认同与归属感。不管懂不懂得用建筑学的角度去评价或欣赏周围的建筑物,唯有当我们真心地去留意身边的事物,把自己当成比寄居或过境还要多一点点,才能够真正感受和融入我们呼吸、生活的这个地方。这样的一种领会,是纪念册里的祝福语以外,君怡让我带回家的另一种收获。

在台南的两天内,孔庙、赤坎楼、安平古堡等我都去了。结果老实说除了那熙来攘往的壮观旅游巴士群,真正记住的景观却不多。倒是真的很想知道,市中心赤坎楼的那口井究竟是不是可以通到西郊的安平古堡?当时正值ECFA签与不签的问题升温的时候,开放内地游客以及内地学生来台升学的课题也成为热门话题。台湾人也许对于蜂拥而来的内地游客感到抗拒,却对于他们所带来的经济效益无力抵抗。而当我发现参观旅游手册里介绍的某个古迹,其实不比在等着衣服烘干时和洗衣店老板闲聊来得有趣,我想我又再了解自己更多一些。

旅途中,常会遇上一些投缘的人。大家十分巧合地有着同样的抱负和想法。有时虽然仅仅是喜欢同样的音乐或同一部电影,但总让人有寻得知音的雀跃和相逢恨晚的无奈。当然,事实上很可能两人就是因为频率相近才会出现在同一个目的地。当离别的时刻到来,大家为匆匆相聚片刻而感慨,却始终必须回到属于自己的轨迹。也许,这样的遇见正因为偶然且短暂才让人学会珍惜。来不及踏足的窄门咖啡屋,文学馆附近的美味炒泡面,人们口传的盐田的故事..我正式向君怡和苑慈宣布,我已经收集了足够的理由,下次再回到台南。

我赶在夕阳西下之前搭上火车继续旅程。摊开地图,不期然一阵忐忑,因为下一站,已经是云林。

Jan 13, 2011

慢慢来比较快

原来,痛楚能使人领悟。我很认真地意识到自己必须学会专注,是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走向茶几的午餐,结果不小心撞上了客厅中的实木小矮凳的时候。“很痛”并不足以交代那一刻的感觉。

现代人的生活里有太多太多的选择,24小时当然不够用。我们总是在尽量争取时间,不是周伯通却要一心二用,生怕浪费了任何一丁点的时间。我们吃饭的时候看电视,开车的时候讲电话,跑步的时候听MP3,聊天的时候还要一边上网。同一时间只做一件事?No way,它的代名词叫作没效率。大家都是每分钟几百万上落的,当然一刻不能闲着。我们开始敷衍自己的胃、敷衍别人对我们说的话、连对自己都敷衍了事。

朋友笑我总是说“现代人”,难不成我是“古代人”?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们过着采集或耕种的生活,只生产所需的食物和物品,所以生活中空闲的时间相对地多。后来的人们发明了很多工具和机器,使到工作变得简易,工作的分类却因此变得更细。医学的进步延长了人的寿命,但是我们一生当中花在快乐的事情上的时间并没有变多。自此,我们在一个分工的世界里成了终日团团转的忙碌的小蚂蚁,然后再去发明更多更多的通讯科技来拉近人与人的距离。当生活中的劳动需求量急速减低,而又离开大自然越来越远,每天通过丰富精致的食物所摄取的营养和能量,结果就转换成过动或者焦虑。让小孩赤脚到草场痛快地奔跑,你就会发现“不正常”的并不是小孩,而是我们的生活方式。

从小就任何事都慢半拍的我,原来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和大家一样快,甚至更快。担心别人等待,所以吃饭的速度要加快;不想耽误时间,所以走路总是大步跨前。只有把原有的身份留在护照里,把自己置身于陌生的国度时,才会重新记起慢慢走路的步伐。处于“日常生活”状态时的那种担忧和慌张究竟是源自生活的压力,还是自己的制造的心理负担?

欲速则不达。每件事都有它的规则,被扭曲了以后问题就会以另一个面貌出现,所以还是慢慢来比较快。专注用心地去做每一件事吧,哪怕是生活中最基本简单的一件小事。让自己学会去欣赏简单的美好,学会去发现小细节当中的乐趣。志明不是说了吗?我哋又唔係好赶时间。

Jan 6, 2011

“原”来如此(续)

小时候,“原住民”对我来说,是和我家附近姐姐好朋友莎比娜一家人划上等号的。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原住民”,因为我都只管跟着大人把他们叫作“山番”。这样的称呼也许并没有贬意,但是当中对于少数族群的不尊重和无知,却是世袭的。

长大以后,听说了被边缘化的故事,明白了被剥夺权利的辛酸,知道“原住民”原来除了莎比娜一家,还等于一个弱势的群体。纽西兰生活的半年里,接触当地原住民毛利人课题的经验,让我深信污名化和机会不均是原住民逃不出命运的问题症结。可是,唯有当我来到台湾,才对原住民所的问题有了更全面的认知。

台湾原住民仅占总人口的2%,花莲和台东为两个主要分布的县区。台湾原住民分类包括阿美族、卑南族、排湾族、泰雅族、布农族、噶玛兰族等等。很多人对于台湾原住民的印象,主要由演艺圈的原住民歌手比如张惠妹、动力火车、范逸臣等所构成;原住民的相关习俗及传统如文化表演、祭祀、小米酒等,则为了服务旅游业的需要而变成一种供参观及买卖的商品。



因《海角七号》而广为人知的马拉桑酒据悉是布农族原住民节庆时所喝的小米酒。图为小米田。

日本殖民台湾时期为了获取山林资源而开创保留地政策,圈山林地并立法列为官有。政府制止原住民延续传统游猎生活方式,强迫他们改游牧为定耕。往后的国民政府基本上延续日据时期的山地政策,同时倡导农业上山,鼓励原住民种植温带蔬果和茶叶等高经济作物,全面改造了原住民的生产方式、风俗习惯、信仰体系和价值文化。

殖民者的侵占与掠夺,是全球各地原住民共同的悲歌源头;其他族群的优越感及无知,则是伤口上的一把盐。在我(们)称本地原住民为“山番”的同时,台湾原住民则被称为“山胞”,两者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强势的外来者利用先进的武器,侵占原住民所拥有的土地,不仅如此,还自立为“正宗”,将原来的居民称为“番”,视作未开化的低等民族。1980年代台湾民主化浪潮催生了原住民正名运动。最初由23人发起的这一场正名运动争取多时,“山胞”的称呼终于在1994年经过三次修宪后正式走入历史。然而,原住民却并没有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一直认为原住民的问题根源在于接受教育机会普遍低落,因此缺少改变命运的机会,世世代代无法终结恶性循环。在台东接触高医师及其他原住民朋友却让我醒觉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原住民被逼离开传统栖息地,离开熟悉的森林和原野;走入钢骨水泥的现今社会,投入资本主义社会的竞争中。他们被硬生生地从原来的生活形态,被放到一个由外来者制定游戏规则的环境,因此注定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社会里落后和失败。这种错置使原住民失去与土地和祖先的连接,文化流失也导致我自肯定的信心危机。回不到过去,却也无法向前迈进,正是这样的无所适从,导致他们被困在死胡同里。

人们往往选择忽视历史脉络所埋下的伏笔,将问题本质化地归咎为原住民天性懒惰、酗酒成性,素质低落,竞争能力低,好玩乐,不认真工作。饮酒作乐也许是原住民的生活文化,但是酗酒成性却原来可以是有心人的安排。高医师指出,汉人在部落输入专卖式酒精饮料和灌酒文化,造成原住民依赖及滥用酒精。结果大家只懂得义正词严地指责他们“酗酒成性”了事,而不愿意继续探究问题根本。

有人认为原住民生活条件不如汉人,是不勤奋工作的后果,与人无攸,更无关社会或体制。撇开制度化的排挤,我们是否曾经检视自己对于人生的态度和标准?难道人生在世就必须要拼命赚钱、储蓄,以便他日可以享受舒适的生活吗?原住民把握当下,轻松工作,重视休闲生活的惬意生活方式,我们可以不认同,却不要忘记我们也应该捍卫他们选择的权利,而非将自己的想法和价值变成了唯一的标准。澳洲政府曾于自1930年代进行长达30年的“白澳政策”,通过强行将原住民小孩带离家乡接受白人文化与教育,企图灭绝原住民的文化。“被偷走的一代”正是我们最好的警惕。

现代人生活充斥着资讯、娱乐,压力却也从来不缺。大家思考着资本主义社会的更好替代方案之余,原住民原本的生活概念和方式也有其参考价值。原住民与生俱来有与大自然共生的生命概念。他们相信人存在世界上是需要找寻平衡,而不是尝试控制世界。另外,原住民的教育中最重要的是口述历史。据高医师的讲解,口述历史免去子孙对于祖先的盲从,每一代的人在传述给下一代的时候,都会加上自己的经验和见解,所以部落内流传的知识都结合了每一代的智慧,是一种活的知识。

“你要来关心人家的议题,一定要成为部落的一份子。他们不是傻瓜、不是残废;他们是台湾自然环境的一个胜利者,”高医师的这一句话特别让我印象深刻。的确,我们带着一颗帮助别人的心,却常常忽略当事人的想法和意愿,本着“为他们好”的良好意愿,主观地将自认为正确的想法加诸他人身上,不自觉地扮演了救世主的角色。


原住民已经严重汉化,国父就来个入乡随俗吧。

还记得在台北的时候,我们对于台湾在建设和制度方面的进步感到赞赏和羡慕,但是当我来到台东的时候,却发现老百姓对于政府贪污滥权、官僚腐败的指控和不屑,竟然和我们国家如此相像。这里所接触的好像某个程度上推翻了我们在台北时所建立的“台湾很民主、进步”的观念。权力确实诱发腐败,但不表示两线制就此失去其意义。陈水扁贪污也好,马英九无能也罢,人民还是应该积极参与公共事务,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公义的事情才会因为制度日趋完善而相应减少。虽然对于台湾的整体概念及评价在台东后可能需要重新调整,我依然坚持,台湾作为华人社会首个完成和平政党轮替的国家,是我们的民主典范。


八八风灾破坏许多基本建设,也让工程纰漏显现眼前。

火车乘着夕阳缓缓下降时带我告别台东,蓦然想起十年曾经告诉过我的公路电影。以孤独疏离为注脚,为完成特殊的目的而存在,而“离开”,其实是为了要“找回”。原来,我虽然不是摩哆骑士,也无需沿途与大自然搏斗,却同样在一路上遇见、发现、领悟,更多。

Jan 2, 2011

“原”来如此

在花莲火车站旁归还租来的机车后,我必须向这段旅程的最后一个旅伴小松道别。大家陆续回到原来的岗位后,接下来的路就剩我一个人走了。又是到了决定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时候:沙发漫游网友极力推荐绿岛,想象画面是机车环岛、泡海水温泉、参观绿岛监狱;丘如华老师则给了我一串号码,说是在台东参与社区工作的朋友。我其实很想去绿岛,虽然我最后的选择,是台东。

南下的火车在台东徐徐靠站停下,我背着大背包走出车站,手上拎着7-11便利店买的饭团午餐和饮料,因为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期望(expect)些什么而显得有些茫然。一开始联络的舒婷刚巧不在台东,而把我“转介”给另一位朋友仁元;仁元有事在身所以答应再帮我安排其他人过来。所以我暂时能做的,就只有等。

一个人旅行的问题马上浮现:我想去上洗手间,但是大包小包的行李该如何处置?眼下离我两个座位处有位老伯独自坐着,我趋前冒昧请老伯帮我看管行李,怎知老伯要求我把行李搬到他隔壁的座位,因为担心视力不佳看不牢我的行李。我心中一阵莞尔,暗暗决定上完洗手间后要跟老伯搭讪。结果两人一个说台语一个说华语,鸡同鸭讲的同时,却发现萍水相逢的一位陌生人让我心情莫名地安定了下来。

终于,解救我的人出现了。他就是我在台东的第一位朋友兼响导高医师-金峰卫生所主任高正治医师。高医师是一名排湾族原住民,曾经与马英九同期担任第二届国民大会不分区代表,目前也是台湾原住民医学学会理事长。这一串长长的履历简介并没有提供我多少概念,倒是两天一夜的相处让我了解高医师以及台东更多。


离开火车站后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一场原住民朋友的婚宴。高医师(中)拗不过众人的再三邀请,为一对新人上台高歌一曲助兴。


婚宴当中除了原住民舞蹈表演以外,并没有传统的仪式,与我所熟悉的汉人婚宴无异。失望之际反问自己,在原住民严重汉化的这个年代,我究竟在瞎期待些什么呢?


台东盛产释迦,高医师请我吃的这一颗,比一般在马来西亚见到的至少大上两倍。


台东县是八八风灾的其中一个受影响地区,主要受灾区集中在南部,包括知本、太麻里乡、金峰乡、达仁乡、大武乡等。高医师把我带到灾民的集中住处,当天的活动是带小朋友们到海边出游。图为慈善团体为灾民搭建的房子。



临海的莿桐部落推动生态学习,以漂流木搭建建筑物及制作艺术品。


白浪滔滔我们不怕!


小朋友开心的门槛总是特别低。也许是他们容易满足,也可能是大人把“快乐”变得复杂。


让爱走动,希望起飞。


离开海边后大伙儿浩浩荡荡地到火锅店用晚餐。


念四年级的纪晨韵小妹妹和我家小瓜一样爱吃冰淇淋。


忙着“舞刀弄剑”的依晴小妹妹经过几个回合的谈判才肯停下让我拍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