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 30, 2011

请问你知道“口湖”吗?(下)

我在口湖的时候,遇上了雨纷纷的清明节。阿彬说晚上有特别行动,交待我不要那么早睡觉,而行动代号是:润饼,一个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过的词汇。润饼和我所熟悉的薄饼外型相似,据说是台湾人扫墓祭祖时的应景食物。通常为了应付清明节期间的大量订单,店家几乎都是一家大小全体出动,请假返乡齐聚一堂,漏夜赶工制作润饼皮。

不好意思,鸡婆一下…

润饼皮面团的浓稠度十分考究,唯有恰到好处才能确保制作饼皮过程顺利。


首先,只见老板一手抓起一把面团..


接着,将面团往受热当中的铁板上均匀地抹一圈,等面团烤至边缘翘起即可起锅。如此,一张薄薄的润饼皮就大功告成啦!虽然看似简单,但是一整个晚上轮流在四、五个铁板上重复同样的动作,绝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大人们忙进忙出,小弟可也没闲着。深夜不眠的他负责打鸡蛋的部门。


阿姨掌管“水深火热”的厨房,一手包办糕点制作。


只见阿姨的一双巧手开关张捏间,一个个象征好意头的桃红色糕点就制作完毕。

大家都稳守岗位,忙得不可开交,店铺里也不时有人进出订购或领取润饼皮。唯有阿彬和我,是如假包换的闲杂人等。可是老板非但没有嫌我们碍手碍脚,还很乐意解答我们的疑问,请我们吃新鲜出炉的润饼皮。过后到后面厨房参观时,阿姨又说什么都要请我们吃刚出炉的糕点。


如果你留意到照片背景亮度的转变,这是因为已经天亮啦。


忙过了一整晚的阿姨还是没能闲着,大清早就开始包润饼了。



润饼和薄饼馅料有些出入,有菜,有肉,最“神奇”的是还有黄面。

除了一是门生意,做润饼皮这个一年一度全家总动员的重要日子,也凝聚了平时散落各地的家庭成员。阿彬每年都会去凑做润饼皮的热闹,拍拍照,和老板聊聊。他说,希望外人对于这门手艺的关注和期待会转化为一种力量,推动这种传统文化的传承。

回不到过去

临海的口湖乡部分地市偏低,加上20世纪抽水机普及后农业常年超抽地下水,导致底层严重下陷,水患不断。车子停放的马路和屋子(红砖建筑物)之间的差距告诉我们地下陷的严重程度。


地下陷的地区可能在台风来袭时导致海水倒灌,形成沼泽地区。图中的水乡淹水前其实是乡间的一条马路。第一根柱子上面还贴着“注意行车安全”的告示,但是,车子已再也无法在此处通行了。


这个角度可明显看到原来的道路(右)和被淹后新辟的道路(左)。


离开口湖那天,刚巧阿彬要到斗六市出席会议,所以就顺道把我载到斗六搭火车到下一站。阿彬说有三姐妹在斗六市毗邻开了三间店,分别售卖蛋糕、意大利冰淇淋和衣服。而那一天我们的目的地,是在玻璃橱内展示着许多精致甜点的那一间。


开心地吃完草莓乳酪甜点正要领车时,竟然发现车子已经离奇失踪,只留下一堆粉笔字…


原来我们违例停车,车子已经被效率奇高的工作人员吊走了!阿彬,是我对不起你...


车子还被贴上了封条,好狠…

阿彬说,由于口湖是个平均收入不高的乡区,很多时候人们连生计都成问题,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去谈社区文化、核心价值、永续概念这些太遥远的东西。所以,协助他们改善生活是很重要的第一步。他强调,社区营造必须尊重居民的主体性。社区工作者不是要提供解决方案,而是从旁协助。我在离开斗六的火车上,一直反复地思考着过去两天阿彬跟我说过的话。

同一片土地,走向繁华和进步,你为宏伟和成功而赞叹,感觉一切因你而存在;
往被遗忘的小镇走去,你却在破落和朴素当中领略简单的真谛,在化不开的人情味里自觉渺小。
很庆幸在分岔的路口,我被指引走向口湖。我遇见的口湖的人们,也许搞不懂生命的意义,可能无力理会世间的纷扰,但是每一天,他们都认真地为了生活而打拼。
他们的汗水滋养了大地,他们的辛劳孕育着生命。
每当我想起在地球的那一边认真地活着的他们,心里不期然地,就会变得踏实。

Mar 16, 2011

请问你知道“口湖”吗?(上)

几次电话和简讯联络后,我和阿彬终于在约定的警察局门口见了面。
坐上车子系好安全带,正要发动车子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单手在后座的文件堆里一阵翻找后,他递了一本书给我。
“这个给你”,说完径自开车。手上接过的是一本白色的精美册子,上面写着“请问你知道‘口湖’吗?”八个字。

有关口湖,我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早前拜访丘如华老师时说过想多了解当地人的生活;如果不是丘老师推荐我到口湖走走,还热心地请助理替我联络安排,我想,我绝对不会闯进这个不属于游客的世界。

云林县位于台湾中部西侧,西临台湾海峡。地处嘉南平原的云林拥有丰富的农产及渔业资源,向来低调地为台湾人提供盘中餐。而沿海的口湖乡就像是云林的浓缩版,是一个连云林人都觉得“很乡下”的小地方。当地居民种植水稻、花生、地瓜,蒜头等农作物维生;有的则养殖鳗鱼、乌鱼子、马蹄蛤、蚵仔等。这样的磁场揉合产生的,是一种朴实的农渔风情。我想,口湖有它自己一套的生存规则。它无顾外面世界的科技发展、竞争厮杀,也不想理会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岁月在口湖放慢了脚步,所以,人们也只好跟着慢下步伐。

社区工作者阿彬是丘老师的学生。从事社区工作一段时日后,终于还是决定回到自己的故乡口湖去。我跟着阿彬的脚步,在口湖的大街小巷留下脚印,在村民家串门子时留下笑声。我竖起耳朵聆听海风在唱歌,收集每一张面孔背后的故事,除了照片和回忆,什么也不敢带走。

口湖印象

埔南村有间特别的小庙祀,供奉的不是我们熟悉的任何神明,而是一位“荷兰公”。而庙祀外树干像鹿角的鸡蛋花,则相传是早期荷兰人在该地定居时所种下的。


“骑车咁哪飞,生命像风吹”-警局门口的交通安全标语,既道地又具画面感,让人会心一笑。道理无需高深,让人看得明白才是最重要的。


检举贿选,赚奖金兼做功德,真是好事一桩。亲爱的乡亲们,还不赶快行动?


服务项目由脚抽筋、青春痘、改运到收惊,可谓既繁且多。即使现代医学再先进昌明,世代相传的古方土法却因为能提供情感上的慰藉而继续流传。


沿海居民一般供奉妈祖,就连医院都以“妈祖”命名。


口湖正是《汪洋中的一条船》作者郑丰喜的故乡。他坚毅不屈的精神相信一直都激励着同乡的人们。

谁知盘中餐,样样皆辛苦

辛劳的农妇一整天弯腰俯身收割地瓜。从事高度重复及消耗体力工作的农民和在冷气办公室内负责开会和签名的老板之间,我们有在分职业的贵贱吗?


“心理作用”可能适时发挥了效用,看过收割地瓜田的画面后,只觉手中热腾腾的地瓜特别甘甜。


黑蒜头正在冷飕飕的的沿海地区晒日光浴。


傍晚时分一家大小忙着为爸爸白天采收回来的蚵仔剥壳。


小孩们的爸爸是阿彬的好朋友。前一天我才刚看了阿彬访问这位养蚵爸爸的生活记录短片。


老旧的碎米机背负着人们对“川流不息”的期望,只好孜孜不倦地投入工作。

神明,和祂的子民们

红色的鞭炮迅速占领整个街道,一场惊心动魄的戏码即将在北港朝天宫展开…


游神活动开始啦!满地的鞭炮被接力引燃,四下立即陷入一片震耳欲聋的硝烟迷雾。善男信女簇拥而上尾随着游行队伍,留下戴着口罩的我在后头既兴奋又害怕,始终进两步退三步地保持安全距离。


踏着脚下引燃的鞭炮前进的方式称为踩炮。只见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老神在在,轻轻松松游走在鞭炮阵里。


叭叭叭…神明出游咯!


游行队伍的成员平时散落各地,只要重要节日到来就会聚集一堂为神庙出一分力。


巨神说:Just do IT。


由于去年是虎年,所以妈祖诞活动海报就取其台语谐音,真是“虎厉害”啊!留意右下角的英文翻译。


节能减碳是台湾的全民运动,妈祖当然也深表关切,还派了庙里的娃娃当代言人。


神庙外因鼓声、鞭炮声、人声而一片喧哗,主办当局嫌不够热闹,还安排了歌唱助兴。当下很有“九唔搭八但大开眼界”的感觉。


被世界遗忘的传统手艺,总有无名氏默默地守护着。

(待续)

Mar 8, 2011

失去和拥有

多年前,有位学长在毕业后不久,笔记型电脑因故重伤无法抢救,一夜之间失去了大学三年的所有资料。彻夜不眠赶出来的作业、校园里走过的一步一脚印、开启着记忆匣子的照片、反映个人喜好的音乐和电影…一样不留。
“我的大学,失忆了”语毕后一阵静默,他的无奈尽写在紧抿的唇里。

多年以后,换我失忆。在粗心遗失手机后。
随身通讯工具的缺席,造成了工作上的不便和耽误,而通讯录里平时甚少联络的名字,恐怕从此也就无声无息地蒸发于我的人生了。发现我能够随口背出的电话号码竟然不超过十个。原来,大脑已经悄悄将储存电话号码的责任完全托付给了手机。而那少过十个的电话号码主人,想必是我潜意识指定在危难时刻求救的对象。

直到几天后的某一天,刷着牙的时候,突然如梦初醒地发现:我失去的除了实体的手机、手机里的联络号码,更包括了收藏在里头的留言、叮嘱和祝福。一阵难过来袭,懊恼和沮丧紧接在心里翻覆。我是那种如果心理测验问:家里失火,只能带走一样东西,你会选择:*A. 重要文件;B. 日记和旧照片;C. 现金*时,会毫不考虑就选择B的人。所以虽然心里明白没有什么可以挽回,情绪还是低落了好一阵子。高科技年代,便利的反面就是失去变得更加简易,和彻底。

一生当中,我们依主观意愿去追求自己清单上的各样事物,有物质的,也有精神上的。失去和拥有不停交错上演,却通常不由得自己作主。两者也许并不是对立的。比如,我们总在失去之后,才会发现自己的拥有。

失物事件加上新年前无辜的交通意外,身边的关心人士就会开始说:“这么倒霉,是不是要去拜个神,转个运?”通常我就会立刻摇头摆手地指正道:“才不是哩!年头就让我遇到所有的衰事情,所以接下来肯定鸿运当头!”说完还要挑一挑眉毛,来增加自己这番论述的可信程度。

一生当中要遭遇的不幸和考验,谁也说不上一个规律。无法逃脱命运的漩涡,就必须确保自己有足够的正能量了。

Mar 2, 2011

再见(续)

一个共同点,牵起了原本平行的两个生命。我想,J妈妈和我的心里,都有一幅属于J的画布。从见面到道别的短短两天内,我们依着自己对J的认知和感想,在对方的画布上留下了专属的线条和色彩。

印象中,和朋友家长相处的经验总离不开“客客气气”或“战战兢兢”,J妈妈却原来不在此列。他很耐心地听我说关于旅行的大小事,因为这样可以了解自己那同样爱上旅行的孩子多一点。我们一下子因为赞同对方的想法而点头如捣蒜,一下子聊到旅途中的笑话或J的儿时趣事而笑作一堆。就如最后在台北上机离境前给他的简讯所说:从没想过可以和朋友的妈妈聊得像朋友一样。

“我们那个年代,政府的口号是‘一个不算少,两个刚刚好’,所以我们家的两兄弟是当时的标准家庭人数”谈起台湾政府正以百万奖金征求鼓励新生代生育口号时J妈妈追溯道。

别人用一辈子来走过的路,经历过的酸甜苦辣、高低起伏,我却在午后捧着香浓的巴登咖啡,伴着抹茶口味的甜点,听当事人风清云淡地道来。

妈妈告诉我,几年前儿子的人生陷入低谷。后来无意发现纽西兰打工旅游这回事,妈妈便极力鼓励他到国外去走走。妈妈语重心长地说:“要把握机会多到外面见识一下,如果我可以申请我也去了!”大概就是这一句话,让儿子有了“替妈妈完成心愿”的使命感,出发到了纽西兰,并且从此爱上背包旅行。J妈妈的想法显然和一般和亚洲父母的“稳定压倒一切”观念有所不同。

儿子则告诉我,妈妈年轻时“不幸”爱上外省人的J爸爸,在省籍情意结很重的那个年代遭到家人的极力反对,几乎搞到要私奔。最后几经辛苦方修成正果,终于获得家人接受。而那么轰轰烈烈的一段往事,同时也反映了妈妈的个性。

我这一个闯进他们家里的外来者,就从家里墙上的照片、日常的对话、母子俩的互动之中去捕捉和收集拼图里缺失的方块,逐渐拼凑成一个属于他们家的故事。


J“混进去看球赛”的计划并没有成功让我们入场观看棒球赛,却让我们笑弯了腰。


台湾妇女不只躲在厨房做饭或学习典型的体操或舞蹈,还学习作画,通过艺术表达自我。


活动范围仅限于家中底层楼的Jerry总是被家里那体积比它大一倍的猫欺负。


寒冷的清晨,J妈妈准备的早餐让人暖在心里。

回到日常生活一年后,J又开始酝酿出走了,这次是日本和澳洲。目前的他正努力存钱,以便在2011年再次回到旅途中。J妈妈说孩子在纽西兰待了一年后变得开朗,也更加独立了。所以他也毫不犹豫地鼓励J继续去追寻自己的梦。

斗六过后的下一站,是连云林人都不熟悉的口湖。J妈妈说口湖公共交通不方便,于是特地开车把我送到口湖。就这样,我们正式告别。人生的旅途充满未知,每一次的别离都可能是最后的诀别。说不上为什么,离开斗六的时候,心里最深的感想是:无论在什么年纪和情况,人都有改变现状和实现梦想的能力。